2007年4月26日星期四

《長河》:“好看的都應當長遠存在”。


我今日才體會“強扭的瓜不甜”的意思,大約與情感相關地方都是頗可以用的:比如我的一直想寫的關於《長河》的讀書筆記。然而拖到今天,我也就沒有寫出來。說完全沒有情感與想法大概不確切,然而一要寫正經東西,自己不爭氣也就緊張起來,正襟危坐,戰戰兢兢。到後仍說不出像樣話來。事情一涉及到理論或需較強條理性,我就總容易露出不足以及與不足如影隨形的膽怯來。------廢話是說得頗多了,然而這是我一向習性。我所真要說的其實是爲了這未誕生的讀書筆記,我是稍花了一點時間來整理了些資料的。如今竟仍寫不出我很遺憾,是故即使“強扭瓜不甜”,我也要勉強說幾句。不過終不能用理論文字成體系,唯有我一貫絮叨瑣碎罷了。
我最初聽到《長河》名字,是在湯哥的現代文學課上。那時湯哥給我們講《邊城》,且說明前三章不著情節、單佈地域情狀、人事、風俗的好。又特意用他不標準的普通話,將前三段拈出來讀。我受了些慫恿與誘惑,將那一段關於河、河邊渡船及黄狗的話抄到筆記本上。湯哥便是那節課上提出《長河》,將其與《邊城》並舉的。並說明這是未完之作,說明它的風格文字與《邊城》相近處,以及內容情感比《邊城》沈重痛苦處。湯哥說如果《長河》完成,成就將在《邊城》上。我聽了雖向往,卻又遺憾它未竟,又因爲看《子夜》到一半終於看不下而擱置的一點影響,怕它也是那樣對現實圖解意識太強,竟使作品成了標的,於是竟有意避開了。
後來我寫畢業論文時查資料,有意無意見到許多文章提及《長河》題記。所引大多相同,便是關於創作的說明。首先是三十年代中期湘西沅水辰河流域人事在時代變化中的變化,以及“在變化中墮落趨勢”。“農村祔所保有那點正直素樸人情美,幾幾乎快要消失無余,代替而來的卻是近二十年實際祔培養成功的一種唯實唯利庸俗人生觀。敬鬼神畏天命的迷信固然已經被常識所摧毀,然而做人時的義利取捨是非辨別也隨同湣滅了”。其次是關於《邊城》、《長河》、《湘行散記》、《湘西》創作意圖。提到《長河》時,是這樣說的:“我還將繼續《邊城》在另外一個作品中,把最近二十年來當地農民性格靈魂被時代大力壓扁曲屈失去了原有的素樸所表現式樣,加以剖析與描繪。”又說,“用辰河流域一個小小的水碼頭作背景,就我所熟習的人事作題材,來寫寫這個地方一些平凡人物生活上的‘常’與‘變’,以及在兩相乘除中所有的哀樂。”我爲這些話所吸引,去圖書館找沈從文全集裏收了《長河》那一冊來看:然而仍祇看《題記》,我仿佛有些怕似的,終究不敢觸碰。
再後來我去深圳出差,一個月時間。除了廢名的一本作品選外,還有圖書館借來的《長河》。廢名那本給我在深圳的生活很多安慰與耐心,然而我仍是沒看《長河》,仿佛是不敢,然而又仿佛是無耐心。我所謂“怕”,其原因大概祇是怕見那人事上悲涼與傷心處,怕果真那過去作品中所描述淳樸善良性格、敬神畏天信仰已蕩然無存。這怕來得有些可笑,有些太過柔和,太過個人性:然而我終於趁在上海這時機,用了兩個晚上看完它了。
《長河》體例與《雪晴集》很像。明明是前後兩相貫連的故事,卻並不用數字標明“第一章”、“第二章”順序,分著一篇篇寫來,各篇有各自名字。且每篇單獨出去,也都不大受影響,可以當作完整故事來看。這又讓我想起廢名的《橋》,後者也除第一回外,也無分章,每一篇用各自篇名寫來,各篇間也相互承續發展,文章情感得以温和流暢的順延。然而《橋》似乎又更散一些,仿佛一條曲線可以無限延長,它的空間不因文章逐漸增多而封閉,祇是延續下去,讓人覺得這小說可以一直做下去,沒有個盡頭。而《長河》經營起的空間是圓的,故事一點點增多補齊,仍是繞著一個中心,終究要形成一個相對更爲完整的、自成一格的體系。換一種說法是,《長河》比《橋》是更多一些被當作小說來經營的。這“經營”無貶義,多數原因是爲寫作背景及表達意圖的差異産生的。《橋》更多探尋生命意義,有平和的哲學美學意味;而《長河》勿寧說是現實主義的:縱使有著爲了表現人事“常”的一面,並中和由“變”而來的沈痛所特意營造的“牧歌情調”,其出發點與情感都是緣起於現實又作用於現實的。
《長河》於1938年著手寫作,祇完成了第一卷,歷經周折,被删改,又被轉來轉去。“按預定計劃,《長河》全篇共四卷規模,打算寫到苗族起義軍接受改編,蔣介石將其送上抗日前線,企圖假日軍之手消滅苗族生力爲止,完成大時代變動中苗民族和湘西地方悲劇命運的描寫。可是第一卷完成後,在香港發表,即被删去一部分;1941年重寫分章發表,又有部分章節不凖刊載。全書預備在桂林付印時,又被國民黨檢查機關認爲“思想不妥”,被全部扣壓。托朋友輾轉交涉,再送重庆復審,被重加删節,過了一年才發還付印。到全書由開明書店出版時,已經是1948年了。”(淩宇《沈從文傳》第八章《無形的防線》)。這第一卷,其著力較多處,還是一種鋪墊。寫他筆下慣熟的湘西水域人民生活,淳樸與忍耐,勞苦與艱辛,都一一存在。人們仍多秉承了信仰命運、習慣承擔命運的信念。以夭夭、三黑子、老水手、藤家橘園主人、會長等一幹人爲表現對象。然而内戰打擊與外侵威脅給這一小小水碼頭所帶來的影響,也即人事上那一些“變”,也都已明確凸現。《長河》第一卷不同於《邊城》的極大處,恐在於一種代表“惡”與“破壞”勢力的明確出現,以及作品中不再有《邊城》式傷感,雖有沈痛感慨,然而有把握得住未來的信念,文字因此而更多明朗力度。以往,凡涉及湘西人事與風物,沈從文都不憚用了最真的心來描述這小小一片地方的喜樂悲哀的。在他眼裏它體内激蕩有楚人優美的、野性的血液,它雖然有其缺失,但最終是康健的、活潑的、新鮮的,有力與美存在有其中。它總是他希望所在。然而《長河》中它血液裏有了敗壞成份出現的危險,這敗壞最初由“外面”傳入,“‘現代’二字已到了湘西”,“可是具體的東西,不過是點綴都市文明的奢侈品大量輸入…抽象的東西,竟祇有流行政治中的公文八股和交際世故”。因時代這種大動蕩,對偏僻地區及渺小個人,在物質與精神兩方面的侵入,實在也是無可抵擋的。最後且勢必作用於人,使當地人民在國民黨打擊(湘西是被看作“匪區”)、來往駐防軍隊和地方統治者壓迫下,自身信仰與力量被破壞,靈魂被“壓扁曲屈”,終於成就這一族區内部血液的變質。第一卷中,“惡”的代表當是駐防地方的保安隊隊長(代表了國民黨中邪惡勢力),從勒索槍款、勒索藤家橘園主要橘子到覬覦到小鹿般的夭夭,矛盾是在一個逐漸激化過程中。雖然小說中勒索橘子事到後終以一個較便宜方法解決,然而我很懷疑這正是作者唯恐作品和讀者面對時“給讀者也祇是一個痛苦印象”,特意加上去的“一點牧歌的諧趣”之一。實際這痛苦實在祇是湘西地區現實痛苦方面顶微小普遍的一面,深藏於背後的是外辱既逼近,内部卻仍面臨被兼併威脅。軍閥軍隊來來往往對地方的劫掠,長久以來湘西地區因異族身份所受的欺淩壓迫。這次沈從文終於借了他小說中人物的口,說出了“羊毛出在羊身上,還不是湘西人大家有分”和“說我們鄉下人蠻橫無禮,也是這種人,以爲我們湘西人全是土匪,也是這種人”的話。小說中鄉下人對蔣介石“新生活”運動的隔膜與駭怕,雖祇近於鬧笑話,然而那之前的中央軍呢?川軍呢?
小說第一篇《人與地》、第二篇《秋(動中有靜)》大抵與《邊城》前三章相近,先介紹辰河中部小口岸吕家坪人與事。沈從文用了他沉醉不倦的描述的筆,用列舉語氣,說明這一地區人們生活的主要方式與依靠:吃水上飯的,弄船;地面上生根的,著力於田園生産。兩種生活且可能發生更替,或並行。無論哪一種,日子都需一份忍耐辛勞,到最後可能仍免不了寂寞死去,離開這熱鬧而苦難的世界。對這生活的各樣遭際又常抱有一種天命的認知,終於一面忍耐一面多幻想,把日子過下去。又說明在金秋季節橘柚豐收的情境背景下故事的發生。“洞庭多橘柚”是真實場景。我去長沙時,在中南大學後面的小山坡及人家門口,就幾乎無一例外見一片橘林或幾棵橘柚樹。秋時結在枝頭間,明紅喜人。然而竟無人採摘。這是一種多籽橘子,在長沙根本賣不出去,因地方橘子樹多,甜而少籽的盡有,所以主人也不樂意管,任它在枝頭生長成熟又爛去。我因此頗有些偷摘橘子吃的經驗。那橘子其實很甜,祇多籽。我又曾在火車上遇見一個去過鳳凰的學生,與之攀談,他告我在吉首時,有一大隊農民用扁淺竹筐挑了紅麗明豔的橘子上車來,就扁擔坐在車廂中央,成長的一排,各自招呼說話,實在是很熱鬧的經驗。
第三篇《橘子園主人和一個老水手》起始,故事方以一種不十分緊湊節奏展開下去。一種平淡敍事手法,情節性不強。多還是將自己所經歷的人事稍加編輯與想象,放到故事中去,卻沒有有意爲一個傳奇的心。
語言方面,是沈從文後期創作的典型語言。節制,曲折,明麗。環境------尤其是自然環境的描寫,爲他一向所擅長。開篇第一段:
“記稱‘洞庭多橘柚’,橘柚生産地方,實在洞庭湖西南,沅水流域上遊各支流,尤以辰河中部最多最好。樹不甚高,終年綠葉濃翠。仲夏開花,花白而小,香馥醉人。九月降霜後,綴系在枝頭間果實,被嚴霜侵染,丹朱明黄,耀人眼目,遠望但見一片光明。每當採摘柚子時,沿河小小船埠邊,隨處可見這種生産品的堆積,恰如一堆堆火焰。”
其中明人小品的意思是非常明顯的。我又特意爲書中“性格愛繁華”一句感動,及至無意中見張岱《自爲墓誌銘》中“少爲紈絝子弟,極愛繁華”,才明白這話的出處。比起二十年代後期三十年代前期關於湘西的作品,《長河》語言有一種拗折感,不那麽明白易曉。多用四字句,結構助詞“的”的所用有很大節制,因此有鏗鏘節奏感。有時竟不能很好了解意思,至少在看第一眼時是。

2007年4月24日星期二

生日。

我是下午的時候,比這稍早一會兒,坐在位子上,忽然就發了呆。

上午是在幫同事整理客戶資料,是在最後確定公司的新冊子,是爲同事申請新的企業郵箱。我忙得有些暈。然而竟還和妙聊了會天,甚至和梁同學也說了幾句話。鄧同學失業第一天,日子過得很舒心,睡覺醒了就去網吧看電影。

我本來是想要用手機拍了延安與我的照片,放到博客上的:來紀念我們二十三周歲的生日。從大學起我們便似乎沒有過在一起拍合照的經驗了。
然而我忽然有些懶,我什麽都不想做。
我連這想法都不和她提了。

延安不在這兒。她出門了。早晨便和阮雯一起去了上外。阮雯是她高中同桌。
她們昨晚在屋裏說話,我聽她們的話見她們的行事方式,就愈發覺得自己渺小。謹小慎微。從念頭到行事都是。
我終究是老了。

中午我煮了蔬菜。我吃生菜和白豆腐乾。用開水煮了,加油和鹽。既然安不在,這樣很簡單。我又覺得乾淨。萌知道我生日,大清早出門買了草莓和芒果回來,我於是又吃了草莓。且吃昨晚阮雯帶過來的玉米沙拉和酸豆角。味道都很好。

午飯後我還出門了一趟。去做一件別人都不知道的事,然而又沒做。又去樓下的車票代售點買三十號回南京的火車票。票很貴。我不小心買了最新的D字開頭的車。我排著队,聽歌。後面有人插隊,那人一副成功人事模樣,西裝領帶皮鞋。我看著他,他無反應。我於是狠狠看他,他仍然自若。
我於是簡直連打人的心都有了。
然而最終還是慢慢等。等到買後,手裏捏著兩張括挺的票上樓,回公司。

我夜裏睡得太遲,接連幾天都是。早晨起來時,精神就有些恍忽。然而現在竟然好像覺得有些空蕩了,於是就穿著拖鞋在屋裏蕩。我看見桌上早上不曾吃的雞蛋餅,拿起來吃了一口。過一會,再走過去吃一口。我竟然就把那一個餅默默吃完了。
我又跑到廚房裏,用筷子挑剩下的酸豆角吃。切得很細的酸豆角,加蒜及亁辣椒用香油炒的。

萌和許賀南商量著晚上做飯給我和安吃。萌且許諾要做打鹵面,她本是北方的姑娘。我其實並不一定要吃面,且覺得大家做飯很麻煩,然而也就找不出不做的理由。就笑著作感激和期待樣子。

樓上的人家裝修,連著近一星期每天拿電鉆鉆牆不止。我們於是得以有借口上班時聽歌,且把耳機聲音開到最大。然而電鉆聲音仍鉆得耳朵疼。

我大概實在是太空了一點,所以才不知道要做什麽,要想什麽。我猶豫,厭倦,小心翼翼,可是好像又什麽都不怕。我似乎安靜得很,然而實際上大概祇是因爲疲倦。我不是想要的太多,而是想要的太少,並且肯爲想要的東西去做的努力更少。

不說了。

奉上這春末最後的薔薇花。這是延安來的那天下午,她陪我去找傳說中的書店路上拍的。書店我們自然沒有找到,一路上的薔薇花卻是看了好些的。






這照片不像我平常照片不做任何修飾。是在延安的指導下,做了最基本的一點兒PS。把顔色調成了自動色階。

我想要的禮物是一抱映山紅花。大紅色,满懷一抱。細細長長梗子,有許許多多未開的苞和方開的花。它們就生在我爺爺墳不遠的山坡後。你若見了它,不必掐其實也可以,祇是替我看一看,也就夠了。

2007年4月15日星期日

喜眠與妄想。

醒來時已五點稍過。坐到床上時近三時。周六下午就這樣大半在昏睡中過去。然而不明白的是爲何近日總願長睡不願醒,尤其是午後三點,時若趴到床上,不需十分鐘必入佳夢矣。然而要上班,於是常在六點下班後借口看書,到床上坐著,不多時書既釋,人亦蜷入被中,夜裡被攪擾得不能安穩的汽車行駛聲此時可忽略不計,影響力爲零。八九點方醒,精神矍鑠,妙不可言。至夜深時,因念傍晚已睡,心總覺得此時若睡去,實在吃了大虧,不到三兩點時總捨不得棄電腦而投床鋪也。終於肯睡下時,床邊窗外汽車聲音此時方發揮無上威力,將耳朵緊貼於枕上,深埋於被中,仍如肉附骨,耳膜深處爲那一聲聲嘶嘶發麻,且竟像形成慣性,上一聲過去後,便等下一聲來,不然則不得安心。房裡既已有三張床,我總不能再動,想著不要把鋪子緊貼著窗。深夜漕寶路大街的汽車頗絡驛不絕,我於是便祇有聽歌。然而MP3裡的歌總不大能選得好,情啊愛啊恨啊怨啊聽著百般也睡不著(白日時又總懶得換新),耳機又硌得耳骨疼。到最後,總是一個目錄的歌放完,估摸是四十分鐘過去,困倦得已實在不行,方摸索著關掉,拿下耳塞,這時仍聽著汽車聲,且覺到汽車行駛過去時燈光打到窗簾上微弱的光影變化,終於模糊地睡去了。

每晨六時多,總又要在樓下汽車聲中醒。這時比不得深夜,車水馬龍是斷斷祇夠形容的。且那汽車不似夜深時矜持,又正臨著欽州路與漕寶路交叉口,紅绿燈處,喇叭聲不絕於耳。還有自行車鈴鐺聲(我奇怪我眼還沒睜開時聽覺竟如此靈敏)。這幾日又多了樓下不知何處打鉆機鉆洞聲音,一俟醒轉,簡直連一分鐘都不能忍耐下去。然而我又實在困,仍祇有套了MP3,聽著歌裡的情啊愛啊恨啊怨啊,模糊地撐著不起床,終於按捺不住時,方搖搖晃晃起來,心中充滿無言的哀怨,“行邁糜糜,中心搖搖”。這時最遲不過七點半。其他兩同事仍都在睡夢中,總要到八點二十左右,他們才起身,向廳中那對著電腦作神采奕奕狀的我,表示清晨最初的問候。

上午Q上遇MAX學弟,告我今天獨墅湖圖書館有昆曲演出,《牡丹亭·遊園·驚夢》。並給我網址看那會場佈置的精致模樣。又告我這次演出將是華麗非常的,又告我是不要門票的。然彼時已近十一點,演出下午一點半開始。無論如何是趕不過去了。我雖在蘇州呆了四年,然而昆曲,竟是一場現場也未見過,祇是周末時曾悄悄去那全晉會館,在裏頭悄悄於心裡慨歎過幾回。我還記得那守門阿姨是非常之和善的,出門時要我簽名並寫下意見。在樂器陳列室裡另一個阿姨,我問她每日單坐著是否會孤單時她笑著說有時是會覺得。她坐在那朝南門口,門前小庭院中,桂花樹下小磚縫裡發了細小的青草。左手旁有深且仄的一天井,擡頭祇望見極小天空。那時終究是窮,都不敢去問看那一場昆曲的門票是多少。我唯一見過的現場演出,是在本部的學術報告廳,聽《三笑》------那還是評彈,不是昆曲。雖然四年過去,蘇州話我仍是聽得不大清白,一場下來,十句有九句是在不懂裏猜度的,然而氣氛終究要比從電視上或網絡視頻上見得的要貼切與動人得多了。

我於是又還記起蘇州那幾條舊的小巷子,位置總在全晉會館附近。我終究是缺少探索的趣心與發現的能力,多數還是陪妙去拍照片或江燕告訴我的。大約是大二時候,有一段時間我常去觀前街家教,總是走去走回。有時天色尙早,就特意從平江府路後面的小巷子裡穿過。那時是春天還是秋天呢------大約是秋天罢,傍晚時就總有老太太拎了煤球爐子到門口,在透著灰氣與濕意的巷深處引火。將細碎煤塊置於匏松的引火刨花上,用火機或火柴點燃,然後把一把小扇子小心扇著,小股白煙就於此時暫填滿了巷子上方那一小片細窄空氣。又有放學的小孩子,骑了與自已身高不大相稱的自行車,立著身子踩著那兩個腳踏子,莽莽撞撞,一路叮叮當當過去。天氣總灰得很,塗了顯眼黄色标識的粗大的電線杆也看不到影子。有一次陪妙去拍春天的楊柳,站在臨河一戶人家門口看見深處一個洗菜的婆婆,像極了我外婆,從白色頭髮到做事式樣,臉卻隱在暗處,讓人看不清楚。我大概是央妙替我悄悄拍了一張那婆婆的照片,又或是沒有------那時我還沒有自己能拍照片的手機或相機,性格大概又照例太小心了些。我記到我們看到的一口井,周圍地面潮濕光亮,光滑的井欄上勒有深的繩索痕跡。我又還記到秦同學到蘇州時,我帶他去耦園,那時我自己就還不曾去過,然而竟也就問到了。耦園裡有一面大鏡子,像拙政園裡一樣,祇照人不如它分明;又有東西兩條小瓦磚鋪就的路,傳聞情侣們牽著手走一圈便能白頭,因這是蘇州園林裡唯一以夫婦共聞名的一個。我和秦同學於是也就笑著走------雖然不是情侶。然而牽手自然也就免了。

因了這一點癡想,想回蘇州一看的心竟就動得止不住。學弟又告我雖明天獨墅湖的演出沒有,然而昆曲博物館(也便是那全晉會館)例行的演出是有的,《西廂記》裡的幾出。青青子衿,悠悠我心,那時我簡直是肯定了下班後便去上海火車站買明日去蘇州的車票的。然而到得一點多,忽然又發了呆氣,覺得心中這點不講道理不明不白情緒,去蘇州其實也是無論如何不能消解完事的。終於抱了書到床上,就此睡去了。

關於《長河》的摘錄。

“已夜十一點,我寫了《長河》五個頁子,寫一個鄉村秋天的種種。仿佛有各色的樹葉落在桌上紙上,有秋天陽光射在紙上。夜已沈靜,然而並不沈靜。雨很大,打在瓦上和院中竹子上。電閃極白,接著是一個比一個強的炸雷聲,在左邊右邊,各处響著。房子微微震動著。稍微有點疲倦,有點冷,有點原始的恐怖。我想起数千年前人住在洞穴裡,睡在洞中一隅聽雷聲轟響所引起的情緒。同時也想起現代人在另外一種人爲的巨雷響聲中所引起的情緒。我覺得很感動。唉,人生。這洪大聲音,令人對歷史感到悲哀,因爲它正在重造歷史。”

“我看了許多書,正好像一切書都不能使一個人在這時節更有用一點,因爲所有書都差不多是人在平時寫的。我想寫雷雨後的邊城,接著寫翠翠如何離開她的家,到------我讓她到沅陵還是洪江?桃源還是芷江?等你來決定她的去處吧。”

------1938年7月於昆明 《給淪陷在北平的妻子》

“…最近印了本《長河》,用戰前辰河吕家坪作背景,上卷約十四萬字,不久或可出版,桂林明日社出。”

------1942年9月於呈貢 《給雲麓大哥》

“一九三四年的冬天,我因事從北平回湘西,由沅水坐船上行,轉到家鄉鳳凰縣。去鄉已經十八年,一入辰河流域,什麽都不同了。表面上看來,事事物物自然都有了極大進步,試仔細注意注意,便見出在變化中墮落趨勢。最明顯的事,即農村社會所保有那點正直素樸人情美,幾幾乎快要消失無余,代替而來的卻是近二十年實際社會培養成功的一種唯實唯利庸俗人生觀。敬鬼神畏天命的迷信固然已經被常識所摧毀,然而做人時的義利取捨是非辨別也隨同泯沒了。‘現代’二字已到了湘西,可是具體的東西,不過是點綴都市文明的奢侈品的大量輸入,上等紙煙和各樣罐頭在各階層間作廣泛的消費。抽象的東西,竟祇有流行政治中的公文八股和交际世故。大家都仿佛用個謙虛而誠懇的態度來接受一切,來學習一切,能學習能接受的终不外如彼或如此。地方上年事較長的,體力日漸衰竭,情感已近於凝固,自有不可免的保守性。唯其如此,多少尚保留一些治事作人的優美崇高風度。所謂時髦青年,便祇能給人痛苦印象,他若是個公子哥兒,衣襟上必插兩支自來水筆,手腕上帶個白金手錶,稍有太陽,便趕忙戴上大黑眼鏡,表示知道愛重目光,衣冠必十分入時,材料且異常講究。特別長處是會吹口琴、唱京戲,閉目吸大炮臺或三五字香煙,能在呼吸間辨別出牌號優劣。玩撲克時會十多種花樣。既有錢而無知,大白天有時還拿個大電筒或極小手電筒,因爲牌號新光亮足即可滿足主有者莫大虛榮,並儼然可將社會地位提高。他若是個普通學生,有點思想,必以能讀什麽前進書店出的政治經濟小册子,知道些文壇消息名人軼事或體育明星爲己足。這些人都共同對現狀表示不滿,可是國家社會問題何在,進步的實現必須如何努力,照例全不明白。(即以地方而論,前一代固有的優點,尤其是長輩中婦女,祖母或老姑母行勤儉治生忠厚待人處,以及在素樸自然景物下襯托簡單信仰蘊蓄了多少抒情詩氣分,這些東西又如何被外來洋布煤油逐漸破壞,年青人幾幾乎完全不認識,也毫無希望可以從學習中去認識。)一面不滿現狀,一面用求學名分,向大都市裡跑去,在上海或南京,武漢或長沙從從容容住下來,揮霍家中前一輩的積蓄,享受腐爛的現實。並用‘時代輪子’‘帝國主義’一類空洞字句,寫點現實論文和詩歌,情書或家信。末了是畢業,結婚,回家,回到原有那個現實裡做新一代的紳士或封翁,等待完事。就中少數真有志氣,有理想,無從使用家中財産,或不屑使用家中財産,想要好好的努力奮鬥一番的,也祇是就學校讀書時所得到的簡單文化概念,以爲世界上除了‘政治’,再無別的事物。對歷史社會的發展,既缺少較深刻的認識,對個人生命的意義,也缺少較深刻的理解。個人出路和國家幻想,都完全寄託在一種依附性的打算中,結果到社會裡一滾,自然就消失了。十年來這些人本身雖若依舊好好存在,而且有好些或許都做了小官,發了小財,生兒育女,日子過得很好,但是那點年青人的壯志和雄心,從事業中有以自見,從學術上有以自立的氣概,可完全消失淨盡了。當時我認爲唯一有希望的,是幾個年富力強,單純頭腦中還可培養點高尚理想的年青軍官。然而在他們那個環境中,竟象是什麽事都無從作。地方明日的困難,必須應付,大家看得明明白白,可毫無方法預先在人事上有所準備。因此我寫了個小說,取名《邊城》,寫了個遊記,取名《湘行散記》,兩個作品中都有軍人露面,在《邊城》題記上,且曾提起一個問題,即拟將‘過去’和‘當前’對照,所謂民族品德的消失與重造,可能從什麽方面著手。《邊城》中人物的正直和熱情,雖然已經成爲過去了,應當還保留些本質在年青人的血裡或夢裡,相宜環境中,即可重新燃起年青人的自尊心和自信心。我還將繼續《邊城》在另外一個作品中,把最近二十年來當地農民性格靈魂被時代大力壓扁曲屈失去了原有的素樸所表現的式樣,加以解剖與描繪。……

“中日戰事發生後,一九三七年的冬天,我又有機會回到湘西,並且在沅水中部一個縣城裡住了約四個月。住處恰當水陸冲要,耳目見聞復多,湘西在戰爭發展中的種種變遷,以及地方問題如何由混亂中除舊布新,漸上軌道,依舊存在一些問題,我都有機會知道得清清楚楚。還有那個无可克服的根本弱點,問題所在,我也完全明白。和我同住的,是一個在嘉善國防线上受傷回來的小兄弟。從他和他的部下若干小軍官接觸中,我得以知道戰前一年他們在這個地方的情形,以及戰爭起後他們人生觀的如何逐漸改變。……四年前一點杞憂,無不陸續成爲事實,四年前一點夢想,又差不多全在這一群軍官行爲上得到證明。一面是受過去所束縛的事實,在在令人痛苦,一面卻是某種向上理想,好好移植到年青生命中,似乎還能發芽生根,然而剛到發芽生根時又不免被急風猛雨摧折。

“那時節湘省政府正拟派幾千年青學生下鄉,推行民訓工作,協助‘後备師’作新兵準備訓練,技術上相當麻煩。武漢局勢轉緊,公私機關和各省難民向湘西疏散的日益增多。一般人士對於湘西實缺少認識,常籠統概括名爲‘匪區’。地方保甲制度不大健全,兵役進行又因‘代役制’糾紛相當多。所以我又寫了兩本小書,一本取名《湘西》,一本取名《長河》。……就沅水流域人事瑣瑣小處,它的過去、當前和發展中的未來,將作證明,希望它能給外來者一種比較近實的印象,更希望的還是可以燃起行將下鄉的學生一點克服困難的勇氣和信心!另外卻又用辰河流域一個小小的水碼頭作背景,就我所熟習的人事作題材,來寫寫這個地方一些平凡人物生活上的‘常’與‘變’,以及在兩相乘除中所有的哀樂。問題在分析現實,所以忠忠實實和問題接觸時,心中不免痛苦,唯恐作品和讀者對面,給讀者也祇是一個痛苦印象,還特意加上一點牧歌的諧趣,取得人事上的調和。作品起始寫到的,即是習慣下的種種存在;事事都受習慣控制,所以貨幣和物産,於這一片小小地方活動流轉時所形成的各種生活式樣與生活理想,都若在一個無可避免的情形中發展。人事上的對立,人事上的相左,更仿佛無不各有它宿命的結局。作品設計注重在淨土常與變錯綜,寫出‘過去’‘當前’與那個發展中的‘未來’,因此前一部分所能見到的,除了自然景物的明朗,和生長於這個環境中幾個小兒女性情上的天真純粹,還可見出一點希望,其餘筆下所涉及的人和事,自然便不免黯淡無光。尤其是敍述到地方特權者時,一支筆即再殘忍也不能寫下去,有意作成的鄉村幽默,終無從中和那點沈痛感慨。然而就我所想到的看來,一個有良心的讀者,是會承認這個作品不失其爲莊嚴與認真的。雖然這祇是湘西一隅的事情,說不定它正和西南好些地方情形相差不多。雖然這些現象的存在,對外戰爭一來都給淹沒了,可是和這些類似的問題,也許會在別一地方發生。或者戰爭已當真完全淨化了中國,然而把這點近於歷史陳跡的社會風景,用文字好好的保留下來,與‘當前’嶄新的局面對照,似乎也很可以幫助我們對社會多有一點新的認識,即在戰爭中一個地方的信步的過程,必然包含若干人情的衝突與人和人關係的重造。”

------1942年 《<長河>題記》

“記稱‘洞庭多橘柚’,橘柚生産地方,實在洞庭湖西南,沅水流域上遊各支流,尤以辰河中部最多最好。樹不甚高,終年綠葉濃翠。仲夏開花,花白而小,香馥醉人。九月降霜後,綴系在枝頭間果實,被嚴霜侵染,丹朱明黄,耀人眼目,遠望但見一片光明。每當採摘柚子時,沿河小小船埠邊,隨處可見這種生産品的堆積,恰如一堆堆火焰。”

------《長河·人與地》開篇第一段

出門。

需要說明的是,因爲BLOGGER這一段時間一直斷斷續續,時時不能打開,而暫時用了搜狐的博客。然而現今我在猶豫這博客究竟要不要繼續用下去。心裡是捨不得的。然而實在擔心是不是過了一兩天,便又打不開。一直換,對別人言,也是不方便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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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星期天的下午去超市,回來路上拍的。來回約半小時路程。

走在欽州路上對面一小片樹。
遠遠便看見幾十棵這樣紅葉子的樹。不高,杆子是細細的。中午陽光下葉子有透明顔色。正是在這林子後我看見一堆棄置不用的粗沙子,以及長在那沙子附近的植物。


新發的小樹芽與開花的蒲公英。多像樣的一對朋友啊。


這藍色小花我發誓我一度找到並記得它名字。然而回來找遍了電腦上存的圖片,也沒找到。
這花是很普通的。鄉裏路上到處都是。
剛剛又上網查,然而仍是找不到。一時發了氣,隨它去吧。


往裏走。一把舊的椅子,安靜倒在乾枯的高梁杆上。或許是玉米杆------我總不大能認得清。
安靜得很。


轉過身便是這一堆石子與它身後的水杉及桂花樹。桂花樹新發了葉子,它們是紅紅的。


小時候我們常見識到這樣的石子堆,在河灘,那是人們揚沙後丟下的無價值的石頭堆。或在人家門口。有時候它們就堆着,一動不動好多年。直到石子堆上積滿無名目的垃圾,或長出細小的植物,就像這藤子一樣。


石頭縫裏也長了這個。我疑心它是馬蘭頭,然而長得如此健碩的馬蘭頭,並且還是石縫裏,卻真讓人驚訝。


這是另一處路邊小花壇裡的三色堇。除了這藍色外,還有黄色,以及黄中帶黑色。還有紅色。
我丟了手裏從超市買回的菜,蹲在路邊拍這朵花時,一個老太太正驚奇地看着我。太陽很大,某人又穿得太多。頭上於是就出汗了。


另一個花壇。這種葉子邊緣泛著白色的小東西,在蘇大東校區西門外,七十路公交站的站牌前也是有的。那時它們也開了花,也是這樣的藍色。

旁邊是上海某工藝産品製造中心。旁邊停着旅行社的大汽車,一群Forginer站在門口有說有笑。祇這一個髮白得晶瑩的老頭,默默坐在遠處花壇上點燃了他的煙斗。


這像菊科植物的小花。它們種在前面那花壇往裏走的一條小路旁。這時候陽光已照不到,然而它們本身就明亮。
新發出的紫藤葉子,它們也是美麗的。

2007年4月14日星期六

周末姑娘要逛街。

來上海的第三個周末。

領導回北京去,預計半個月。臨走前伊是這樣說的,小石,那個着裝上的問題以後你要稍稍注意一下,我還是覺得你現在太像一個學生了你知道嗎。你看這接下來你要負責公司的一些事,也代表着公司對外的一個窗口,所以還是要稍微正式一些。

於是在領導要回來的這一周末,迫切地感覺到要去買一套稍正式一點衣服的必要。然而又懶,真不願出門。上海的同事們真很好,星期六早上韩姐姐自己發消息過來,說,小石,下午我們一起逛街吧?叫上萌一起。我問萌要去麽?萌說:去啊!不去幹嘛呢!太陽這麽好!

於是下午去走了一下午。在一家睡衣店裏看到一件碎花小長裙,覺得很是好看,問,請問這件睡衣多少錢?然而那營業員小夥子盯着我看,末了遲疑地說:這個嗎?這個是孕婦裝……登時也尷尬不已。路邊上有一對夫婦扯了一大塊彩色塑膠布鋪地上,上面倒一堆女式拎包,老闆扯着嗓子喊:“快來看啊,一律十塊錢一個,一律十塊!十塊錢一個了啊!”很快便聚積了一堆女士們。旁邊不到兩米遠一個年紀略輕的,也是一模一樣設置,見自己生意清冷,驀地大呼:“五塊錢一個包了啊!!全部五塊錢一個了啊!!”結果你也可以想見,人們紛紛轉換陣地,我們親愛的韩姐姐和萌萌同志就是在這時候加入了選包大軍的。那時候天色已稍晚,看見她們埋頭認真翻的樣子,站在一邊覺得真是很可愛。更可愛的是伊們還幫我選了一個,問我可喜歡?然而也並沒要求我一定買。最後是韩姐姐買了一個,拿在手上很歡喜,口裏說着回去要跟婆婆說這是公司發的。

買了一件襯衫,一條裙子。晚上回來悄悄試,才發現,那裙子真短。我這身高都不夠到膝蓋啊。還悄悄搬了凳子到洗臉處的鏡子前照------因爲鏡子太高,若不借用工具,則半點也見不到。
不過都是悄悄的,悄悄的。呵。不敢讓別人看見。

特此存照。


看到那“閘北”二字第一眼我想到的就是瓊瑤阿姨的《情深深雨濛濛》。記憶真是個奇怪東西。

菜園。

----給ZYW。

峨嶺鄉還叫峨嶺鄉的時候,公交車都從鄉中心的峨嶺街走過去,直通往縣城。在陡直的峨嶺山腳下,有一稍大水庫,水庫邊有唯一一個兩層樓人家。日子一久,當家的見往來車輛偶爾有停下歇憩或加水的,便有意辦一個小飯店起來,不過是在堂屋裏多添了一副八仙桌,四條長板凳,多置了幾副碗筷。又起個就景名字,叫山水飯店,用黑色油漆刷在灰水泥抹就的園牆上,就算開業。然而飯店不久便關門-----大概生意總是清淡,閑時還可在家候客,忙時則捨不得丟下自家那幾亩田了。飯店雖然關門,那稱呼卻從此就留下來,成爲來往縣城的公交車上人們口中很著名的一站。

你若是書枝爸爸在縣城裏的朋友,要在周末時拿了魚竿到書枝家魚塘裏釣魚,就總要知道從山水飯店下車,轉到那東面的分岔路上去。沿着那略略發白的堅實土路,一直走,約莫要走一個小時,到林家村子,透過眼前一大片稻田,你這時才能看到遠處書枝家所在的牧羊村子。若換成書枝,她還能指給你看那遠遠一排四棵最高的大水杉樹所在處就是她家菜園,而書枝家就在那菜園前面。可是遠看,反不及那四棵大水杉樹顯眼了。

這是星期天。照例又有人到書枝家來釣魚。四月天氣晴得很,站在塘埂上太陽曬得正暖和,然而風一吹便有些涼。田裏還不十分忙,祇幾個人扛了鋤頭,在田頭弄弄水,修修田埂,連草帽也不必戴。中午爸爸叫書枝到塘埂上喊曹叔叔回來吃飯。書枝卻懶得跑,爬到二樓樓頂,往草塘看,一大片略泛青色的水,在太陽下閃着細細銀的光。塘埂上一個小人影站在那兒一動不動。書枝把雙手攏在嘴上,喊:“曹叔叔诶!吃飯了!”連喊了兩聲,那邊的人影有了回應,書枝就扭過頭去看別的地方。三垻子四垻子相連着,水都是满满的,田裏都是才發出來的綠,紅花草綴了稀稀的花,還未開成綿延一片。大門口廚房邊那棵老水杉樹長得高過了樓頂,細的尖頭上是才發的葉子,還沒來得及長成一把小排梳子的樣子。聽得到系在靠近二樓階沿樹枝上的绿色蝴蝶狀的鐵風鈴的響聲。書枝又在樓頂上轉了一圈,看見極遠處孤峰山巨大的青色影子,咚咚咚跑下樓了。

書林果然又在二樓階沿上看那個風鈴。那是某個人送給兄弟書林的禮物,然而書林不肯告訴書枝是誰。一定是個女生------書林還以爲他們初中生的事她尚不能懂!書枝跑過去和書林並排坐在階沿上,看那風鈴在風裏缓慢動着,許久才“叮~”地出一聲,聲音極清脆。書枝有些等不及,用手輕輕去摇那鈴下綴的一隻小蝴蝶,涼涼的。風鈴聲響密起來。爸爸在樓下聽到了,有些愠怒地罵:“又把那個東西掛出來!一天到晚風吹得叮叮當當響,吵得死人!還不下來吃飯!”

媽媽蒸了過年前腌的腊肉,炒了一盘紅花草,又去小店裏買了豆腐干子回來炒蒜葉子,油碧碧地装在盘子裏。桌上當然還有魚:書枝家承包的那六個魚塘,除把爸爸累壞和招更多不相幹人來釣魚的結果外,唯一的好處怕是家裏一年四季總有魚吃。人家來釣魚是不要把錢的,還要陪上中午一頓飯和酒,爸爸好客,總都是朋友。朋友的朋友第一次來是陌生,第二次可就自己來了,因爲這時他也算成了爸爸的朋友了。

曹叔叔在桌前坐下來時氣色一如既往地好。臉上比爸爸要紅要白要胖,頭髮也仍是天然地卷着,乌油油地。他第一次來時,對着書枝笑,像書枝小學的校長一樣,誇書枝以後是要念大學的。而自己技術似乎竟並不太高明,晚上沒有帶得多少魚走。他的釣竿又粗又轻,烏黑上還灑着金粉一樣閃爍顔色。書枝於是覺得自己很喜歡這人。然而一個下午書枝去塘埂上,看他站那兒一動不動,想找話卻又不敢,怕他說她吓走了魚(其實她正想大聲說兩句好提醒那水下呆子們不要咬鈎!)。正乏時,曹叔叔央她回去把他早上在門口棗樹下挖的小紅蚯蚓從家裏拿過來。他那時笑着說:“書枝!你家去幫我把那個装蚯蚓小瓶子拿過來!曹叔叔下次來買橘子給你吃!”橘子的誘惑力超過了對水下呆子命運的關心,書枝於是回去拿了那瓶子來了。然而下次以及下次的下次,曹叔叔祇是同了他的魚竿一起來,並沒有橘子的影子,書枝這才隱約覺得他那時祇是一時順口說着,並不在心上。從此竟有些受傷害似的,不願再多和他說話了。

爸爸在兩個吃飯碗裏各倒了小碗白酒,舉着碗慢慢對着喝。書枝坐在高高凳子上,用筷子搛大蒜葉子炒干子。爸爸問,“書枝,作業做光了吧?”書枝說:“昨個就做光了。”這時曹叔叔又笑了,對爸爸說:“你們家書枝真長得一副聽話樣子,名字又起得好,明朝以後一定是要考大學的!你們家書林也好!”爸爸大笑起來,很開心似的,仿佛謙虚仿佛誇耀,“那不一定都有那個好福氣!不過這丫頭真肯聽話,在學校老師都誇她學習好。明年也要到峨嶺念初中了。”書枝窘得很,低了頭吃飯。然而曹叔叔又說:“書枝,等你以後考上大學曹叔叔送你一個好東西!到時候你想要什麽樣的曹叔叔給你買!”書枝想起橘子的事,祇是笑。隔了好久,像下了決心似的,終於輕輕說:“曹叔叔講話不算話”。

大概人人都楞了一下,橘子事是連書林都不知道的。然而曹叔叔就有些尷尬有些打趣地問:“曹叔叔怎麽講话不算話了?”書枝怎麽也不肯說話了,扒了最後一口飯到嘴裏,笑笑地往樓上跑。一邊說,“爸爸你不是講下午要挖菜園地嗎?吃過飯喊我,我也去。”
其時書林正念初三,除每一兩個星期回來一次外,平時都住在學校裏。吃過午飯,媽媽就繼續在廚房裏爲他準備帶到學校去的菜。天既漸漸晴暖,菜祇可擱個一兩日,不必準備太多。書林又把夠兩星期吃的米装好在袋子裏準備帶走,初中是需自己用飯盒在食堂蒸飯吃的。然後跑到樓上,書枝正在翻他買的一本字帖。是用行楷寫成的《宋詞一百首》。雖然買回來已近一年,書林始終祇臨過最前面幾頁,後面幾乎則完全沒動過。

書枝見他來了,忙忙地給他看:
“書林書林,你看這個。‘曉來雨過,遺蹤何在,一池萍碎’,這個萍就是菜園那邊魚苗塘裏的浮萍?下過雨了浮萍散了?這個是寫浮萍的?”
書林接過去翻了翻,是蘇東坡的《水龍吟》。看了半天,又看那副標題,“次韻章質夫楊花詞”,終於不肯定,說:“好像是講楊花的。不過你剛剛講的那幾句好像又是講浮萍的。”書枝說:“後面這三句我也懂。‘春色三分,二分塵土,一分流水’,土和水我都是知道的。”書林不知道怎麽解釋得出,說:“你現在不懂,等以後到初中就懂了,老師會跟你講的。”書枝趕忙說:“那我先背下來,等老師提問我就不怕了。”書林說:“你明天再背吧,我等下要走了,跟我下樓去吧。等下送我吧。”

書枝把書林送到村子口,看他抄近路從小路上往林家村子走。田裏的绿短得很,書林走了好一會,還看得見他影子。書枝終於沒耐心等那影子慢慢消失,轉過頭家去了。

到家時,曹叔叔已經又去了塘埂上,爸爸正拖了涼鞋,扛了釘耙預備往菜園裏去。書枝也跟着往後門走。屋後就是奶奶家,菜園就在奶奶家右手邊,靠着奶奶家猪籠屋。
菜園約有一亩半地大小,由書枝家和奶奶合用,一家一半。菜園盡頭有個渾水小塘,爸爸有時用來養小魚苗。爸爸因爲田裏和魚塘裏的事,對菜園總不大上心,到今天,菜園左邊自家那一半還沒有翻過一次土,五壟裡有三壟半祇長了荒草在那兒。

先拆舊年的黃瓜架子。已經全部枯萎的黄瓜藤和葉子還附在綁在一起的細竹竿上,竿子是去年媽媽用舊的布撕成條綁得緊緊地搭成兩面交叉的架子的,然而這時也早已歪歪斜斜了。爸爸順手把竿子全都扯了扔在一邊,開始翻地。書枝就蹲在旁邊小心地把那舊藤子和破爛葉子從竹竿上剝下來。前兩天剛下過一次雨,一釘耙下去五個圓圓的洞,翻過來的土塊露出潮濕的黑色光。爸爸又用釘耙背面把它們敲碎。

“書枝,你講今年這一壟種什麽好?要不要種毛芋?你不是喜歡吃毛芋嗎?”
“我還喜歡毛芋葉子,像荷葉子的傘樣的,夏天能擋太陽。不過有些刺人,它背上有毛。”
“那就種毛芋?”
“要不我們還是種黄瓜吧,黄瓜夏天可以生吃。可以下酒。”書枝擡了頭,看見最裏面的那一行大半還空着,於是這樣說,“毛芋就種最裏面那大半壟行不行?”
“就種那裏面?好那就種裏面。我們家書枝書林都喜歡吃毛芋,我們就多種些。”
一條灰色蚯蚓從敲碎的潮土裏扭出一大半的身子。書枝怕釘耙齒把蚯蚓挖斷,於是叫爸爸停下,用手去捉那比棗樹下小紅蚯蚓要肥長得多的灰蚯蚓。它在她手上起勁扭。
爸爸說:“蚯蚓是益蟲,它躲在地底下鬆土。它不會被釘耙挖死的,它斷了會變成兩個。它就怕被太陽曬。”這些書枝其實都知道,爸爸每次看見蚯蚓時都這麽說。
“螞蟥也是的,你把它從中間切斷它也不會死的。”爸爸又講。逢到知識他總喜歡多講一些,仿佛因些就更滿足些。
書枝想起夏天插晚稻秧時螞蟥趁機爬到插秧人腿上吸血扯也扯不下來的樣子,又想起一個關於螞蟥的怪恐怖的故事,心上起了發麻的感覺,趕緊將手中那條蚯蚓丟到草窠叢裏去。

“爸爸黄瓜花開了就能長黄瓜了。我喜歡吃那個胖胖的沒許多刺的黄瓜。要綠顔色的。”
“爸爸黄瓜要不到種一整壟,它長得快,结許多的黄瓜我們吃不掉。我們在黄瓜前頭種豆角,搭豆角架子。”
爸爸祇是嗯嗯應着,說好。菜園地挖得還算快,天黑前最好翻完。
“爸爸這第三壟我們種辣椒,你看奶奶家也種了辣椒,還有朝天椒。我們還種茄子,種那種紫茄子。長長的好看。”
“最中間那壟,就是靠到奶奶家那邊那壟,我們種半壟空心菜。然後剩下的種蔥和蒜。爸爸你看奶奶家還有萵笋,還有苦菜。苦菜長好高了。”
丟了手中已經整理好的竹竿,書枝跑去看奶奶家那邊種成體系的菜。

萵笋葉子還矮,還是紫色的。等再高一點它們就要往青色方向變了,中間的莖塊也要長起來,到時候用菜刀把它們砍回去,把葉子掰了,祇留下頂端幾片,用刀去皮切片,不管是炒肉片還是清炒,都好得很。奶奶又種了苦菜,因爲春天剛來時奶奶去鄕裏孵房逮了十隻小鵝回來。如今絨毛仍是淡淡黄的,每天奶奶用鐮刀割了苦菜,斫成細细的末子,拌在飯裏給小鵝吃。書枝走過去,果然就見一把有些生了锈的細把鐮刀放在旁邊,苦菜根上還可看見不久前洒的草木灰痕跡。
書枝又走到小池塘邊,看那滿池都是的浮萍。爸爸不喜歡這小池塘,因它是死水蕩子,浮萍總也捞不盡,遮住水面,使水裏無多少空氣,連魚苗都不好多養,多還是要放到村子頭的清水池裏去。這池子裏祇好多出些泥鰍小蝦之類,趕網下去時就有一串一串的水汽泡子鼓出來。幸而爸爸還喜歡吃泥鰍。

池子靠近菜壟處,有一個老树根,又搭了一個水泥板在那兒,奶奶偶爾洗手,也可以舀水澆菜。水泥板旁邊是几棵蒿瓜,爸爸有一年隨手種它們下去,如今它們卻長得老高,但不多結蒿瓜,因爲沒人在冬天裏趁水枯時把它們葉子燒了好發新葉。整個池子水是泛青的,似乎又有點儿黄,水面上满满一層浮萍------爸爸總是常常撈的,然而還是趕不上它生長速度,剛撈盡,祇幾天,又是满满一池。這會兒靠近水泥板附近約大半平方米水面無浮萍,書枝猜到是奶奶剛用小網撈了一些喂小鵝去了。

書枝想起剛看的那幾句,卻祇記得“一池萍碎”。她其實挺喜歡那浮萍,小小的三分葉子,在池裏打着蕩。然而它於自家魚塘又確實無益。書枝又想到“二分塵土,一分流水”,覺得這渾濁的水面確是有些像,是混合了埿土與雨水後的顔色。

水池對面就是姑奶奶家的花池子。書枝自己就祇會種誰都有的指甲花,月季花,姑奶奶家卻有許多書枝想要而不可得或是乾脆連名字也說不出的花。比如那種會開很厚的大朵的白菊花(書枝通常祇能見到山坡樹叢裏那種金黄的單瓣小菊花!),比如那種聽說能製鴉片的罌粟花(姑奶奶家就有一棵!),書枝那時候甚至都不會寫這個名字。又比如一種紅色的在高高一根杆子上開像绢花一樣皺皺的花,書枝一直都不知道名字。書枝雖不怕姑奶奶,卻着實怕他們家那一條大狗和從來也不見笑一笑的姑爹爹,連他們家門都不敢靠太近。若果然和一群小孩子壯了膽靠近去看那花時,又容易被姑爹爹罵,因爲有要偷花的嫌疑。菊花開的時候,書枝不敢去問姑奶奶要,就想法和書林一起去偷。越過自家菜園的籬笆,再沿着小池塘埂跑過去,偷了花再原路逃回,從菜園口跑到奶奶家中去。因此常常要踏壞那一道打碗花長成的籬笆。奶奶因此常常要罵,她罵別家偷偷進來拔蘿蔔或偷黄瓜的小孩子,也罵自家兩個也是一分子的小鬼。

書枝看着那現在還未開出什麽花的池子,想起去年熱天時的傍晚,天麻花開了,蓬蓬的一大棵葉子裏大紅的大花,豔得讓人忍不住要去摘。姑奶奶家的門恰巧也就鎖着,仿佛專爲她準備了這難得機會似的。書枝小心地將赤着的腳提起,對着放了干的杉木刺的籬笆裏,撿了一個看起來刺少一些的地方放下去,卻仍然被刺痛了。她走到那一蓬天麻花前時,夕陽光輝裏紅色花朵稍稍垂了頭,靜默立着。書枝忽然想着若把這花摘了,天麻是不是就長不出來了。想了一會,又怕那狗叫起來,終於裝做祇是看花樣子,又用眼睛睃了幾眼,這次竟大大方方從姑奶奶家門前走過去了。------祇可惜那大方也沒有人看見。

爸爸見書枝對着那花壇發呆,不多說話,就問:“書枝,你看麽子?”
“沒看麽子,姑奶奶家花壇裏花真多。”
“明朝我到人家挖棵小桂花回來,放我們家菜園裏。”
“好。”應是應着,然而就想到桂花開花要到三年後。
“爸爸,浮萍不好?”
“浮萍多了魚要悶死了。你不曉得,這個浮萍小!我到長江邊頭買魚籽,那邊有一種浮萍,比菱角菜還大還豝。”

下午三四點時候,曹叔叔把魚具和釣來的魚暫放在書枝家堂屋裏,過菜園來跟書枝爸爸告別,說不早了要回縣城裏。爸爸客氣着,說不吃晚飯了?今天好像沒釣到多少,下次再來。然後就跟着陪到堂屋裏,直到送他那摩托車開走了才又回到菜園。

盯着菜園沿邊那一排才發出芽的看不出是冬瓜還是南瓜的秧子,又一陣子不說話。然而終於忍不住,問:“爸爸,我們幹麽每年要養那麽多魚塘?每年要交那麽多塘租,還有人來釣魚。你還要種田。夏天塘裏水總要被人灌稻抽干,魚全都死了。又有人偷,看都看不住。”
“孬子吧,你爸爸一輩子就好弄個魚,好喝個酒。”

爸爸祇是這樣說了。書枝不能說全懂,然而也並不能說全不懂。祇是又想到夏天。想到最熱的那暑假時候,她和書林,定然又要每天輪流着看塘。舉一把黑雨傘,坐在被人抽干了水祇剩幾個深蕩子的水塘埂邊,看那水裏的魚缓缓動,水淺得能看到青色的魚脊。幾戶人家的水泵還架在水蕩裏,吸水的小孔上塞滿了被吸進去又堵住的小魚。中午的太陽曬在幾乎無人煙的田裏,聞得到田埂上青草與稻禾氣味。魚漸漸就翻了身,把白的肚皮露在了上面。

那一天爸爸挖菜園直挖到太陽要落下來,然後便是用桶装水潑在菜地上使這新翻的土保持濕潤。爸爸說明天點種子。媽媽放了牛回來燒飯,稻草把子一點着,煙囪裏淡白的煙便冒到天上去。書枝在菜園裏看到那煙柱,放下手裏紅色的塑膠水桶,銳聲喊着“媽媽媽媽”,跑回家去。田裏的白鳥又發出悶鈍的叫聲,向着東邊那一帶沉沉的杉木林子裏它們的家,開始飛起來。

2007年4月2日星期一

說與春風聽。



周五的下午,幫姐姐去上海市衛生監督局辦护士執業證書的變更註冊,在那條我已記不得名字的小巷拐彎處,一大片的紅繼木在春天下午三四點的陽光裏,举了它如剪刀剪出來的細條的花,對着對面那一面印着“教油画素描”牆,静默立着。它還有另一個名字,硬丁花。
而那大的黑色空心仿宋字一直並將繼續與它相映,直到這芳菲歇落那一天。
我有一段情,說與春風聽。


另一面是這小小的放在門口的雜貨鋪。鐵製的小床上堆著那麽一堆無法想象到一起的東西,相框,小瓷罐子,玩具,紙盒子,甚至還有一幅字。我真懷疑這是主人把家裏經年積了的東西拿出來晒太陽,而不是攤子。在它上面,相機拍不到的地方,梧桐葉子發了最初的芽,帶著陽光給它的近於透明的绿色。


其實我是要拍它對面那一棵樹的。
那一棵的顔色要绿得多。它在田林中學鎖著的鐵門裏,葉子又濃且密。巷子裏陽光暗得很,那树於是愈發顯眼。然而那幾個穿校服的學生君盯著我看,他們靠着門:我要把他們拍進去了。我終於覺得不好意思,竟有點怕似的,轉過身拍了這不知哪一家院子裏伸出來的一樹葉子。


走之前在南京拍的。到我們新租的屋子那邊路上。
其實這真是條差不多算安靜的路------除了住戶,真沒什麽人經過。然而那人大概真是寫出慣性,舍不得這一面好牆。
于是那一面野薔薇樹下,就多了這久久不褪的黑色字。
從來上海那一天起,沒有再給爸爸和媽媽打電話。我漸漸不怪他們了,然而我不打電話:我真找不到說的話來。
S發短信告訴我,說爸爸要我打電話給他。於是我撥了他小靈通。大概是信號不好,他好一會兒才聽出是我聲音。我仍舊不能把聲音變和軟,問什麽事?他祇說,哦,延平哪?你在那邊還好吧?…還好啊?還好就行。你生爸爸氣啊?你恐怕不應該吧?…好我不跟你講了,先就這樣吧。你生爸爸氣恐怕是不應該吧。不講了,我等下要去上班。
我能說什麽呢。他夜夜都要去上夜班。
誰比誰更辛苦,誰比誰更有權去決定自己與別人的生活。
我們都在彼此折磨,如此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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紅花繼木,别名紅桎木、紅繼木。金縷科。常绿灌木或小喬木。多分枝,嫩枝被暗紅色星狀毛。叶互生,革質或紙質,卵形,全缘,嫩葉淡紅色,越冬老狀或短穗狀花序,短花梗,花4-8朵簇生,淡紫紅色,带狀线形,比新葉先展开或同开,秋花比新葉晚开。花瓣4-5瓣,长1-2cm,先端圆或鈍,雄芯4個,花絲極短。蒴果木質,倒卵圓形;種子長卵形,黑色,光亮。春花3-4个月開放(個别植株夏、秋两季亦能開花),果期9-10月。内含多数橢圓形黑色小坚果,性狀遺傳相對穩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