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大三时写的一篇。那时候的名字,是《陌上谁家年少》,大约有一万七千字。不用说是枝蔓得很的,且不说我本来就罗嗦的性格。那时候是在长沙,用了四个通宵写完。初稿写完后,因为累,就差不多再也没碰过。大前天忽然在电脑里看见这篇旧稿子。虽然拙劣,但敝帚自珍的心情竟难免。翻出来看过,明白若不重写,大概就只有丢弃,终于是舍不得。用了差不多两个通宵,从头到尾删改了一些,如今大约一万一千字稍多。仍然是不好,但于我这样懒惰的性格,终究算得是做了一点挽留的挣扎了(笑)。
现在这一个名字,是且行且诗的意见,为的是觉得可以更和作文内容相合一些。大约也只是随手想到,而我竟这样懒,连多想一想也不肯,径直拿过来用了。且诗对作文的修改,提了两点最主要的意见,只是因为我真的太懒,这些天大概也不能再花更多心力去改这一个,所以先只稍微把实在看不过的地方改了一改。
今天是周庆和王礼炳在南陵办婚礼的日子,而我竟终于没有回去(这里简直说不出理由来),尽管我一开始满口答应了一定会回去的。庆今天应该是穿婚纱的吧?亲爱的亲爱的我真的很抱歉,很后悔。然而现在,再赶去南京城里,已搭不到回去的最后一班车了。我本来也期待着看一看五年未见的柳同学,三年未见的夏小雪,还有当年胖胖的好脾气的许健,还有叫我老姐的那个家伙!我也期待着能见一见历史老师和宋宋。我还怀了期待,想他们说不定还邀了地理老师和数学老师哩(如今再看见数学老师我一定要跟他说说话,以补偿我当年那么怕他的心)。但我竟真没有回去。我难过得很。真的抱歉得很。这个猪做了一件错事,现在很后悔,很难过。庆,对不起,你的婚礼我竟没有去。请不要太怪我,以致下次都不愿见我呵。王礼炳也是。看在当年我曾帮你们递情书的份上!呵。对不起,我近来太混乱,我不知道要怎么说才好。最后,你们要好好过日子。长久地过日子。
我把这一个故事贴出来,作为送给庆和炳的结婚礼物。虽然罗嗦,平淡,但不要太嫌弃啊!
以下是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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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书枝
小学三年级时候,书枝十岁。若用现在习惯的周岁算,是九岁。
那时候的书枝还真只是一个小孩子,小小的个头,细手细脚像妈妈口中常说的麻杆。书枝独自去过最远的地方是学校前面的林家村子,一到林家村子尽头那个下坡,那条通往乡里中学去的路(姐姐就是从那条路上上学的),便再不敢独自往前走。那时候令书枝砰然心动的,是挑两个扁圆深竹筐的卖货郎,他的玻璃架下有多少好看的头花,还有亮晶晶透明的扣子;每隔几天来一次的卖大馍的那个女人和她手上红色的塑料桶,每次都鼓鼓地盖着白色的毛巾;卖豆腐干子的远房伯伯竹筐里的干子只生吃就很美味,这些每次都可以引得书枝的眼光跟着多走好长一段。
上学和放学路上,书枝总是爱玩的,拔草掐花,打闹争吵,唱歌走路,一样不缺。一到家却又早早在屋檐下面把作业做好。放学路上看到好的干树枝,也会知道捡了抱回来给妈妈当柴烧。吃饭时常常要端着饭碗跑遍一个村子,吃过饭又一村子的小孩子一起玩躲猫,躲到人家黑黑的茅厕里为人找不到,也不觉得害怕。晚上睡觉,书枝又喜欢在床上翻一翻跟头。春天时候跟在大孩子后上山采蕨蕨禾、掐映山红花,秋天又跟着去打毛栗,爬上跑下钻荆棘丛的勇气不比任何人小。农忙时也要帮忙下田,要看塘,要到塘埂上用竹蒿子拖菱角菜回来给妈妈斫碎了喂猪。暑假时要每天把家里的牛牵到田埂上放得饱饱的再牵回来。三月三的时候忙着上塘埂掐蒿子回来给妈妈做粑粑,待粑粑做好又忙着吃。端午前一天就忙着看妈妈包粽子,晚饭后看到粽子终于放到大锅里加满了水用大火煮,这时还不大放心,但等不到粽子熟人已睡熟了,第二天醒来时门上已经插好艾和菖蒲,热粽子已睡在吊罐里等着给书枝当早饭了。过年时如果爸爸要熬糖,那一天书枝就有无数新鲜东西可看可吃,等灌芯糖拉好时书枝还可以也找一个剪子跟大人一起把它剪成一截一截。书枝还爱看电视,只可惜爸爸不许,自己家不买,就常要偷偷去别人家看,常是脚跟还没站热,就被爸爸的眼睛瞪回了家。书枝也爱看戏,夏天里就常要把薄薄的被单披到身上,披得长长的,直拖到竹席子上,一个人悄悄在帐子里学戏里美人唱戏的样子,一听得有人进来马上就倒下来装睡。
妈妈有时也带姐姐和书枝一起去乡里上街,多数是过节前要买点东西。那时候书枝才真是在过节!——书枝最爱看那么长长的一条专门卖东西的街。那些卖让人眼花的杂货的都把摊子摆在门外,屋里反而黑漆漆的看不清。卖油条和糖耳朵的把大油锅支在街边,用那么长一双大筷子在锅里翻来夹去,筷子头都被煎成了细细的形状,焦黑焦黑的颜色,让书枝一看到就担心它们会不会突然断掉或者就在锅里着起火来。卖肉的把那么厚的两扇肉丢在油汪汪的案板上,他给人斫肉的时候震得案板上的长刀短刀也一起哐啷地跳,发出响亮的铿铿声。摆在地面上各种各样的蔬菜,里面有书枝最喜欢的雪白漂亮的藕。新的脚踏车,有大有小,一大排整整齐齐码在车辅屋檐下面。书枝又跟妈妈走进一间暗暗的大屋子里,里面摆着各式各样的瓷碗和腌菜用的坛子;还有路边那一个固定的捏糖人的摊子,那个头顶有点秃的瘦子老头会捏有漂亮的彩色尾巴的野鸡:这个捏糖人的一年可最多去一次书枝的村上而已!这些,书枝都看得那么清楚,回去以后,很久很久还可以明白地想起来。
那时候书枝的名字也还不叫书枝,除了当老师面,班上同学多数叫她二朵。因为书枝小时候看奶奶抹纸牌,总是把“二果”说成“二朵”,久之就成了附近人人皆知的小名,而同学又大多是一个大村子上的。叶书枝这个名字,是正式而有些陌生的,而二朵,是多么随顺和习惯啊。
二 学校
在学校里,书枝坐第二排,江小鱼的正前方。约莫是因为年少天然的习性,整个班上的风气,就是男女同学间那样一种不客气的打闹所成就的热闹。书枝是在坐到江小鱼的前面之后,渐才知道他有多容易被欺负。她常在快下课时用草稿纸上画上大大的乌龟,用铅笔写上“此乃我也”再加上粗黑的感叹号,趁下课他回头时候悄悄贴到他背上去。那时候班上多热闹啊,看见的同学都会使劲憋住了笑,脸都皱成了怪样,实在忍不住才大笑起来。或者把他凳子上涂上薄薄一层粉笔灰(那还要前一天够运气捡到老师剩下的粉笔头才行),或者把他已经有点卷曲的书角故意卷成一塌糊涂然后塞到他抽屉最里面的角落去。又或是秋天时候往他头发里扔有刺的苍耳,趁他睡着时给他画眉毛——只可惜铅笔实在太不容易着色,所以那时候书枝最热烈的愿望之一就是有一支像姐姐那样的钢笔。书枝家门口池塘边长着小小一棵巴豆树,春末夏初时候,白色的小花谢掉,又扁又细的绿色巴豆就长了出来,书枝把巴豆摘得光光的藏在书包里,全都带到班上,除了要留一点在书包上拼字玩,剩下的都放到江小鱼的喝水的玻璃瓶里浸了又浸,再偷偷拿出来。那天书枝满怀期待看着江小鱼喝完水,却并没有电视里常有的那样传奇的效果发生,江小鱼甚至连一趟厕所也没有去。但无论如何这并不能让书枝气馁,日子一天天过去,书枝尽可以想出多多的新法子——况且书枝并不觉得这不是好玩的事!书枝确实是这样觉得的,并几乎从不为自己有这种想法而愧疚过。
然而江小鱼很少报这仇——换成别的男孩子对他,总少不了要冲上去以牙还牙的,但那是书枝啊。他差不多总是稍微笑一下——虽然笑得有些勉强——把贴在背上的纸撕下来揪成一团扔到抽屉里去,把凳子或者衣服上的粉笔灰拍掉,把书角重新整理得笔直的然后压好。他也从不往她头发里揉苍耳,不会把书枝每天都要靠的他的桌沿涂得脏脏的(实际上他坐后面,做这些要容易得多)。他偶尔会在后面偷偷拽她头发,但不敢使劲。偶尔往她带帽子的衣服里扔废纸,过不一会儿又自己悄悄拈出来。江小鱼有时也做出生气样子,说:“你怎么又这样子?”或许他是害怕书枝更为激烈的反击才如此吧?江小鱼唯一一次明显的反抗是趁书枝趴在桌上睡觉的时候往她手腕上画了一只手表,蓝色的圆珠笔印很是显目。实际上他画下第一笔的时候书枝就醒了,然而她悄悄把眼睛眯起来,看着他画完最后一笔,然后她就跳起来,抓起桌上的书往他肩上轻敲过去,他被吓了一大跳,连躲都忘了躲。接下来的一个星期,书枝每天都给江小鱼看那只手表,好让他记得他是如何欺负她的。书枝把手伸出来时,眼睛里闪亮亮的全是智慧的光芒。直到妈妈看不过去书枝连着几天不洗手腕,硬拉着她在水塘边打了满满一圈肥皂,搓得泡沫四起,那只手表才渐渐淡了下去,终于看不见了。
村子和小学不过一两里的路。大人们走快,一刻钟都不要,可是小孩子们走到至少要一个小时。路边的两家小店是一定要去的,因为里面有一小包一小包的奶油瓜子卖,还有鸡蛋馓子、芝麻饼、梅子肉、泡泡糖、写字的本子和笔,都只要一两毛钱就好,最贵的也不超过三毛一个。如果是夏天还可以买一两毛一根的冰棍、五分钱一包的酸梅粉来吃(舀酸梅粉的那个小勺子可小得像玩具),——虽然多数时候多数人身上并没有一分钱。但是不管早上中午晚上,每天上学放学都是一定要进去的,只看一看摆满在玻璃柜后整整齐齐的东西也很可得到一种兴味与满足。况且小店主人也要靠这些小孩子们来打发长日的无趣,对他们态度并不十分坏,有时甚至还要逗引他们说些关于自家大人的话。春末时候,经过张家老头子的菜园时要是没人,也是一定要偷偷地跑进去的:靠里的菜园篱笆上梦姑子长得又大又红,甜过其它地方的。美人蕉花开时,清早上学就可以躲在人家园墙外面,攀到才开的花,摘下来从花梗上吸花芯的甜汁。稻田一路都是,稻禾抽苞的时候,拣又嫩又饱的抽出来把芯吃掉,再把稻苞插回去。路边的酸浆果叶子和刺麻苔是一边走一边找采着吃的。糖罐子开花的时候细细的苦竹正好抽节,无论男女孩子都喜欢把嫩绿的竹子折断,抽掉竹叶芯,再插上糖罐子雪白的大花或者是粉红的小刺麻苔花,拿在手上走,嫩竹子弯弯的一路晃,红的花绿的叶说不出的好看。还有路上好看的石子与花草,下雨后爬到地面上的蚯蚓,稻子快要熟时满处乱飞的蚱蜢蝗虫,无一不可以停留。如果是下雪,嗬!那就真值得我们再花一页纸来写一写有什么可玩了。
有时候书枝就这样一路走一路玩,到学校就迟到了,教室里全是扯着嗓子早读的声音。幸好只要迟到不太久,老师就不作兴罚站,书枝偷偷溜到自己的位子上,赶紧从书包里摸出书,混进这声音里,大声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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