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8月7日星期二

消失的旧时光:电视机。

在我牧羊的老家,从厨房门出来去村头,绕过后面那一个拐弯,就是小娥子的奶奶家。实在我该这样表述:小娥子奶奶家房子的北端正对着我家厨房(我们称为灶屋的)。小娥子是和我和安同年的姑娘,那时候村子上还有小飞子和我们同年,他是男孩子--然而这是废话,可以省去。小娥子的三老爷(便是我们通常说的“三叔”),那时大约也才二十七八吧?然而在村上,已经很算得是大龄未婚,又因为他自己不很会挣钱,脾气又不特别好,长相也并无特殊处,村子上的婆婆奶奶们便总疑心他要打一辈子光棍。伊们且从不在他面前讳言这些,幸而这脾气暴烈的青年人没有同伊们翻脸,他叫侯金贵--名字是很金贵的。--我们就跟了小娥子喊他作“金贵子老爷”或“小娥子老爷”(盖此处意义是小娥子的老爷)。

金贵子老爷住他们家三间瓦屋最北面那一间--也就是靠近我家厨房那面,和他的小兄弟一起。那时候我们流行在房里贴贴画,他房里就颇有几张那时我觉得美艳异常的画子。西子浣纱、昭君出塞,还有貂婵拜月--我的知道四大美人之三,实在是在此受了最初的启蒙。此外还有两件当时村上很难得的东西--一台十四寸的黑白电视,还有一台能放磁带的录音机。在我读初中之前,村上就只有金贵子和赵德满两家是有电视的,且会在夏天晚上把电视搬到晒稻的场基上来放。村上的爷爷奶奶大人小孩常就在新闻联播之后,搬了自家的大板凳,挟了用旧布缘过边的圆竹扇子,聚焦到他家场基上来看电视。那时候安徽卫视尚未诞生,我们都是安徽电视台最忠实的观众。因为除此之外就只中央一台、中央二台可以比较容易收到。我们常常要移动他家门口那一根竖了天线的电线杆子以求获得最清晰的收视效果。在杆子移动时,电视常就发出一阵cici声,画面上雪花翻涌。大家的表情都像丢掉到地上去,因此脸上都是空白的,等到终于影影绰绰出现人形(这时还是波浪形的)才终于活动过来。节目放到正紧处,只听见电视里对白和噼啪有致的拍扇子声;时时又有割过稻的田里飞过来的绿蚱蜢,贴到电视上不动。本来不一定要杀它,但那样无疑是影响了看电视,就总有小男孩子上前用手猛地蒙住那蚱蜢,将它逮了--蚱蜢是不难逮的--然后到板凳上一面看电视一面就将那蚱蜢几条腿和头都扯去,最后丢到地上。

那时候我家还没有电视(实际是一直到高二我和安住校,一个或两个星期才回来一次,才由大姐买了电视回来),于是托金贵子老爷的福,我和安得以在暑假晚上看过一些电视剧--如今名字是全忘了,只记得暑假的白天我们曾和村上其他小孩子每天午后在他房间里如饥似渴看《西游记》和《包青天》,回家后学包大人,用剪子剪了弯弯的月亮,粘到额头上。我和安又偶尔在傍晚悄悄去看动画片,一面提防着爸爸会迅速地发现我们偷偷跑出来看电视,要把我们拎回去面壁或罚跪。他是不准我们看电视的,最见不得我们看动画片和琼瑶剧,偏偏那时候我们最欢喜这个;他倒是鼓励我们看《三国演义》,冬天晚上带我和安去黄玉香家看(那是初中了),我们却毫无兴趣,第二天晚上无论如何也不肯和他一起出门了。总之那时候我们的兴趣和爸爸的要求是一对不可调和的矛盾,我们因此常要挨打,但爸爸有时又很开明,比如暑假的前二十天左右下午或晚上是可以出去看会电视的。我们看《西游记》他也不反对,但再长一点就不行了。--那时候我和安,还有三姐,是怎样千方百计在晚上爸妈睡下后(大约也不过八点)悄悄从后门跑出去看电视啊。有时被发现,自然是要严罚,三姐也一并待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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