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8月7日星期二

七月一日。

先生:

我一直想要找到一个时间,来和你说一说我这几日所见的云,然而总找不得。因为日子是计划好了的,而我不敢轻易打破。而这原因,又多数是我个人性格的不可靠。我仿佛原是一个可以极守规律一面又极易散漫的人。我为自己所订看书计划,多数时候只能一直遵守,若有一点打破,则往往一整天接下来时间里人也随之、为之混乱,因为那计划,它不仅是规范我学习的一个节奏,更重要意义上是束约我情绪的一个准绳。看书的内容自然可以更改,时间也可以稍有变化,我并不是怕这个,---我所担心的是一旦着意使之平静顺延的情绪被打乱,以我敏感多情性格,在那样一个独自一人环境中,往往就起了无法控制的变化。有时这坏情绪的坏影响,竟要持续到第二天甚至更长---这在我自己,实在是深知的。我在学校时,常常就因为这种情绪上的不安定,而不欢喜自己,往往竟因此发气,一面难过一面就要继续做使自己不欢喜自己的事。比如上网,比如玩其实单调乏味而又并不喜欢的单机游戏,比如背着重的书包在校园和苏州的大街上乱走,比如哭泣,比如吃东西。我不明白我内心怎么会如此单薄无力量而自己竟如此不自知,不明白那时自己怎可以不知道那实在是一种极不明智的不勇敢,多只不过将自己推向恶性循环的极端。我如今努力改掉这性格,虽然我不确定能不能改掉。然而我将努力,因为这是我性格里我不欢喜(其实是尤其讨厌)的,我愿意改了它。

---话说得仿佛太远了。先生,我是要和你说一说云的。不消说,这几天的云是极多的,风也大(所以今天快到中午时,终于下了一场雷雨,有隐隐雷声,只不大能见闪电)。这天气颇让人觉得舒适,白天将穿堂的门窗一贯打开,使风吹入,有时竟可以不用电扇,但气温其实并不低,总在30度上下。27号---大前天的前一天(大大前天么?),我初次惊然发现那些云时,大约正是下午两点时候,那时我正在小房间里小桌子前看古代文论。我先是惊诧,因为想不到南京也有这样大朵的如山峰样云(先生,我这惊诧莫不是很奇怪,哪里不可以有峰状云呢?然而我竟固执以为只有乡下才可见到这样的云了);一时竟有些感慨,随即又欣喜。我坐到这朝北房间的的大飘窗上去看(就是那种从房间里面伸出去很宽的窗台,人可以坐上面,而我的身高使我躺上面还很有余),它们实在是没有我从前所见的那些峰状云大的,然而已很可以让我感怀了。这是夏天里特有的云,风和气温若凑得巧,便能成就一场大而急的雷雨。它们真白得很,远得很,又那么轻那么自在样子!那么阔大而丰厚。而天在后面,是相得益彰的蓝色。我怕它一时就将消逝,就默默看了很久,且打开窗用手机拍了照片,但把半个身子从五楼倾出去实在不很安全,我又念着我将要看书了;终于就又坐到小桌子前,只时时抬头看一看眼对面那一个阁楼顶上的云便罢了。

先生,傍晚时我出门去外面文具店,想要买一支自动铅笔回来。我下了楼,抬头看天,才知道原来那些云原来还在天上---实在它们确实是一直在的,只不过变了形状。这时候云实在比下午时还要好看,还要宽阔与干净,但我没有带手机身上。我看着它,心里无端忧愁和快乐,它们变得实在快,可是每一时样子都那么美。世界真是奇妙东西。自然的那一种神奇而伟大力量,使人见了时总容易觉到渺小到极细微。平静的,深沉的,令人叹服的自然力量。我过马路时仍看---那路上实在只有我一个是仰着头。到后我回了家,拿了手机重新下楼,想在天黑前拍下这些天空姿态时,它们却仿佛同我开玩笑,只两三分钟时间,全消失不见了。天是一片干干净净清清朗朗蓝色,使你不能相信前一刻它还是满满浮了一穹变化无穷尽的云的。我在楼下转了一圈,心里有微薄的失望,但回去时又奇怪地高高兴兴了。

先生,大约是因为那个傍晚我找它们竟没能找到,随后几天我遂时时注意它们了。早晨洗漱好后去前面的小山坡上早读,天上就总填满了云,但是碎的,如鱼鳞或片断的棉絮。早晨的天也总要比下午和傍晚时来得明净透亮,仿佛更蕴了些希望样子,这一点却只是我的一厢情愿。那座小山坡,当初卖房子时,大约是很被开发商们拿了不遗余力做了番广告的(“城市中唯一的绿肺”云云),如同旁边那条河不是河沟不沟的水一样---但公平话要说,便是坡上的树们真很高,又多。它们且多朝一个方向倾去(我观察了很久还是不敢确定那是什么方向),有风吹来时,树叶一齐哗哗作响。晨练的人自然很多(即或不练,出来呼吸走动的人也是很多的),多是爷爷奶奶辈人物,或占据了固定位置,做种种奇怪动作(譬如甩手、踢腿、扭腰、摩腹、摇头,种种不一而足,互相结合,而又变化多端),或便沿着坡上小路一圈一圈走。先生,这其中最有趣者大约莫过于坡下河边那一队集体做“甩手功”的人们,以五十岁上下妇人居多,也有男子(竟还有一个看起来四十左右的)。他们大约是凑钱,买了一个音质虽实不能恭维但总能放磁带的机子(就像祖国各城市无数晨练的老人们一样),但,是谁听说做“甩手功”将有功于延年益寿呢?竟使得这一大群人都站在河沿边听那磁带里人声的号令了。---我说“有趣”正在于那磁带,其音乐节奏欢快无比,只不大分明,最有特点是那号令声:“左手!”“换方向!”“甩右手!”总三字一声,沛然截决。我听了便忍不住要笑,于是一面低着头一面抱着书往那山坡里走了。先生,只怕别人见了我这模样也是要笑的吧,是为着什么呢,竟独自笑得近于幸福样子?





6月27日。午后。朝北窗。


6月28日。门前小山上早读回来路上。时上午七时半。



7月1日。去门前小山早读路上。时晨六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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