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年10月22日星期一

秋天


(是五月的时候,去四阿姨家的路上。在颜色逐渐苍老的季节里拿它们出来温习吧。)

确实是这样冷下来了。梳头发时,能听到因为静电发出的轻微噼叭声。因为懒,因为怕穿紧的衣服意外发现自己又长胖,套了厚的宽松外套,也不觉得热。相反,是很舒适的感觉。棉拖鞋棉袜也都已经拿出来。皮肤在一天之内竟就起了红点开了细微的小裂子,脚上旧年的裂痕重又裂开,像重重的鱼鳞。但对这其实稍加注意大概就会好很多的皮肤干裂,这些年自己竟像是有意懒得去理,是不是大概也有一种奇怪的心理?但这冷还没有到让人不舒服的程度,确切说,只是很凉了而已。
傍晚的时候去外面沿着水散步。我从前说这一片水像是河又像是沟,其实大约确实是苛刻:在这一段,它实际至少算得上是比较清的活水的。那时候近五点,只有一点儿风。水里养着作景观的大而肥的浮萍远望是呈黑的绿,还很有些生机勃勃的样子,只是也显得苍冷。太阳是圆的橙红,在长的水泥砖和不高的玉兰树共同组就的路的尽头。路的右边是水,左边远处是一大片处在最初开发段的荒地,地上长有稀落的芦苇。路边的野草已经开始枯黄,上个星期还不怕冷的缀在蓬松的草隙间开的牵牛花和一种不知道名字的蓝色小碎花,这时候已经看不到。偶尔有水红渗白的小蓼花,在路边坡下开着。若能连成一大片,一定是非常好看的吧。
第一次去了坡下一片不算小的菜地,不打算再怕别人以为我会偷菜。这大概是附近好几家菜农的菜地,不错的天气和合适时间的现在,傍晚时妇女和男人在菜地里浇水。都是很平常的菜,因为没有不认识的。老了的将枯的菜,也还暂没有失去自己的领地,仍旧站在那儿,仿佛等待似的,瑟瑟的,小心翼翼的。趴在架子上叶子已多枯缩、还剩有四五朵黄花和三两个留着做种的老丝瓜的丝瓜和只有几根老的挂着的豆角,都属于这一种。胡萝卜的缨子却格外绿,直挺挺的满是精神。白萝卜叶子的茎是有光泽的明红。出齐了的青菜秧子旁边是才发芽的韭菜,灰色的土块整作平平的,细小叶子掩埋在细细的草灰里。新一轮的莴笋还不到一掌长,绿叶子松散地向四周张开。南京人常用来作汤的菊花láo(这个字该怎么写呢),长了满满的一大段菜垅。山芋叶子匍匐开来,盖得地上没有一点儿缝隙之后,又向上挤着生长起来,不秀气的叶子上许多虫洞。再旁边,沿着田埂,是一小片水洼,长满空心菜,两边用木头搭了跳板,或许是为了让人好摘菜。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给青菜浇粪水,用一根短粗竹篙绑了一个旧的黄色安全帽作瓢,空气里有淡淡的臭味道。他又站到水洼边,舀了水远远泼浇另一片才点下菜籽的地。怕挡着他动作,我便站在一边看,作着笑脸问空心菜为什么要种在水里-----因为我们家的空心菜是种在菜垅上的。他含含糊糊地答我,听不清,也已经不好意思再问。又站一会,看一看那泼过水的地变作一种淡的黑色,终于觉得自己像是缺了什么,掉转头沿来路往回走。虽然想,却终于不敢穿过菜畦走到旁人家的菜地看一看,怕被担心一不小心会踩坏菜叶子。
散步的人已经变得很少,天气还是穿一件单衣时,这个时候这条路上来来回回是散步的老头子与老太太,也有成对的情侣,坐在临河的石椅上,说着别人听不见的情话。这时候却空无一人。有鸟叫,许多种,却都细细的。白色鹭鸶鸟不见了踪迹,或许是躲在河里的那些浮萍丛里了吧。
无话可说却忍不住倾诉或表达的欲望时,说天气于我是一个不错的方法。即使是那样乏味与单调的事,也能勉强说上一两千字。是性格里絮叨的一种表现吧。二姐买了一本安妮宝贝的盗版全集后,这次竟又买了一本正版的《素年锦时》回来。于是也随手翻着看,虽然说她浪费钱。大片的空白,加宽的段后距,空阔的天头,忍不住数一数,算得上完全空白的纸页,加起来真有至少二十八张纸。不用说装帧是漂亮的,素的,显得低调的。但这样二百多页的书,竟卖到二十七块,我以为是作者应该觉得不安心的事。在豆瓣上说了这样的话:“毫无疑问《素年锦时》是一本赚钱的书,并且大约只能是一本赚钱的书。”前一句是真实的夸奖。对这本书的内容来说,我并不苛刻。她之前的《莲花》我没有看过,但却抱着一个认真、耐心、尊重的态度看待这本小说。六年前,我在《萌芽》上第一次看见这个用安妮宝贝的名字发表的《八月未央》,那时候是怎样为那一种阴暗沉重而仿佛有张扬力道的文字所惊艳啊。抑郁症不是每个人都会有,但那样的氛围却真使高三里那一个近于神经质的我心心相契。高三毕业后的暑假在南大广州路校门边,那时候的先锋书店在二楼,有一段时间,我每天下午或晚上去看她的《八月未央》和《彼岸花》。终于《彼岸花》看到一半时不敢再往下看,太过压抑和大的破坏力的情感,我那样沉浸在小说里,陷在对一个人的自以为是的喜欢里,哭,发呆,听远处的一家健身中心每天下午都会反复放的王力宏的《唯一》,看屋后面一株很老的有很多阴凉的槐树。但所幸的是,我们每一个人都会长大。如今的我,为自己曾经沉迷于郭敬明而觉得羞愧,但对于安妮宝贝,大概多还只是一种客气的疏离,不再是我所需的那一种精神的力量,于是离开,但还保有一种偶尔远远看到便愿意微微笑一笑的情感。但《素》的内容确实单薄,且微露一种自得的标榜。不用说这标榜是掩藏得不错的,不然大概就落入她自己所批判的浅俗了?
然而提起安妮宝贝其实是为了我自己。我说的也只是与自己有关的记忆。我也终究只是沉在自己的狭窄空间里,说自己琐碎的无味的单薄的一点生活。我只是怕我自己仍是没有逃出曾经所受的那些影响。虽然不再看那样的书,虽然改掉了爱用句号的习惯,虽然去掉了安妮宝贝式的语气。其实我又是要为自己说这些琐薄的无颜色的话找一些借口,我说天气,只是因为秋天到了,只是因为冷了,只是因为想看春天的花,只是因为今天遇见来做客的陌生人时正好哭肿了眼,只是因为还是摆不脱我可笑的小女子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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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七年十月二十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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